河洛名碑鑒賞系列

(資料圖片)

辟雍碑識文斷字

胡樹青（古文化學(xué)者）

一個多月前給大家分享了《六龍御天——昭示天子威儀的鮮明符號》一文，對辟雍碑的造型做了解讀賞析，今天我們將對于辟雍碑碑文做點識文斷字工作。

一提到識文斷字，有人會覺得這挺“高大上”的。其實不然，辟雍碑上鐫刻的文字(包括碑額、碑文以及背陰之名表)一概是隸書。

隸書的巔峰在漢朝，《曹全碑》《乙瑛碑》《張遷碑》《石門頌》《西峽頌》……都是隸書的“法帖”。

辟雍碑是古代最高禮制建筑之一——辟雍的附屬建筑，創(chuàng)建于西晉武帝咸寧四年（公元278），正值西晉興盛之時。該碑所記史實又是關(guān)乎天子之學(xué)（辟雍）的盛事；由該碑的規(guī)格之高，其事件與太學(xué)的密切關(guān)系推知，該碑的書法肯定出自西晉的“國手”。鑒賞辟雍碑拓片，明顯可見該碑的書體莊重、規(guī)范、典雅，漢魏遺風(fēng)蔚然。

相較于篆書、金文，隸書是堪稱“大眾化”的書體。正因為辟雍碑上都是隸體字，因此，辟雍碑出土之后，其碑文很快就被全文釋讀。其時筆者尚幼，然在父親胡增芳先生（其時已經(jīng)年近五旬）點撥下，樹青對全文已可通讀，當(dāng)時對照拓片辨字識句析疑解惑之情形至今記憶猶新。

要知道在上世紀(jì)中葉對于出土文物的報道、研究和宣傳都處在低級運作狀態(tài)?？甲C碑刻，最高級的手段是黑白照相，通常都靠手抄，筆下之誤，在所難免?？墒钱?dāng)時的學(xué)人做到了，我的記憶中，辟雍碑碑文釋讀訛誤甚少。

誰知過了幾十年，許多條件具備了，但是對于辟雍碑的報道卻大多停留在浮光掠影的講“故事”博眼球上。后來刊發(fā)碑文釋讀的多起來了。但據(jù)筆者以為所見，抄襲的多，有真東西的少，釋讀的謬誤非常之多（下圖是見諸報紙的一例），所圈之處都是錯誤。

試問，這樣的釋讀對于認(rèn)識文物、傳揚中國文化會起到怎樣的作用？請大家深思！

下面筆者就著辟雍碑碑文拓片給大家仔細(xì)釋讀。

看圖（1），

所示第二行紅框內(nèi)的字為“綱（綱）”，涉獵過隸書字帖的對此不陌生，連接上下文則為“王綱有所不張”。第三行框內(nèi)字《康熙字典》解為“古文宇字”。連句為“櫛風(fēng)沐雨，經(jīng)營宇內(nèi)”。第四行，“黎民”的“黎”，“惠懷黎元”，“黎元”也即“黎民”。第六行，是“貳”，“聲教無貳（二）”；第七行教“教”字下的那個字，在辟雍碑碑文中出現(xiàn)得次數(shù)最多，他是個常用字“以”。此處為“以熙帝載”?！耙浴弊值拇朔N寫法在隸書碑帖中非常多見，甚至在金文中就已經(jīng)常見?？墒钱?dāng)今的一些釋讀卻把它當(dāng)做不認(rèn)識的字處理。

看圖（2），

第四行最下邊、第八行最上邊的字都是“布”字，第八行上邊是“布衣之賓”；第七行下邊框中兩字為“斟酌”?！白谩弊终l都認(rèn)得?！罢濉弊蛛y認(rèn)。誰都認(rèn)識的“斟”字是形聲字，“斗”是形旁，表字義?！吧酢笔锹暸裕碜忠?。碑上的這這個字是會意字，“酉”是形旁，“升”也是形旁。在古代“升”與“斗”都是舀酒的器具，“酉”與“升”合起來就是“斟”。連接上下文為“斟酌道德之源”。

看圖（3），

三個“以”字，頭一個，“足以盈天地而冒六合”。第二個，“是以順應(yīng)交泰”。第三個，“化成以同風(fēng)”。第四行上邊的那個是“珧”，這里是人名，連上文“光祿大夫關(guān)內(nèi)侯珧”。

看圖（4），

第一行的“以”，“歷自列辟廢興，以降于秦漢”。第二行“崩”，“豪杰虎爭，三方分崩”。第三行，兩字為“跋扈”。此二字都與我們所見的“跋扈”有異?！办琛痹黾恿恕稗小??！鞍稀弊州d于字典的有一種異寫，左旁為“扌”，右旁為“布”。這里又有變化，然連接上下文“西域跋扈”是沒問題的。第五行框內(nèi)字是“殄”字，“西戎既殄”；第六行的是“膝”，“屈膝納贄”。納贄，即常說的“納貢”。

看圖（5），

第六行框內(nèi)是“世”字，這在隸字帖中也較常見。第七行框內(nèi)是“讃（贊）”，“承天作帝，幽贊神明”。第八行框內(nèi)為“従橫”，即“縱橫”。今之為簡化字?！翱v”的繁體有“縱”“縦”等寫法，“従”即縦，即“縱”。連起來為“六國縱橫”。第九行框內(nèi)為“聰”，“玄覽為聰”；

圖（6），

第三行兩字為“邊陲”。以“垂”通假“陲”。連起來“虔劉邊陲”。第六行“以庠序為先”。第八行最下邊字為“罍”，古代廟堂上的瓶狀禮器。有人譯為“壘”，不對。

看圖（7），

第五行框內(nèi)字是辟雍碑碑文中最難認(rèn)的字，多種字典都查無此字，但偶見于古文字專著，（下圖）甲骨文、金文、隸字帖的“壽”字有多種寫法，圖中4字都可斷為“壽”字。

但是，根據(jù)碑文中的上下文，這個字按“壽，筒‘疇’”，疇咨，訪問、訪求?！渡袝贰稌虻洹罚骸暗墼唬骸犠扇魰r登庸?！薄稘h書·武帝紀(jì)贊》：“孝武初立……遂疇咨海內(nèi)，舉其俊茂，與之立功?！薄稌x書·武帝紀(jì)》：“肆魏氏弘鑒于古訓(xùn)，儀刑于唐虞，疇咨群后，爰輯大命于朕身?！边@個字在各家（包括初出土?xí)r著名學(xué)者的釋讀中，這個字均被放棄而以方框代替。

圖（8），

第四行二字為“收牧”，這里出錯的較多，大多把“牧”也當(dāng)成了“收”，這樣文句就不通了。原文是“且古詩之興，采游僮之歌，收牧豎之謠”?！安伞薄笆铡保x詞。“游僮”“牧豎”，近義詞?！坝钨住奔搭B童，“牧豎”即從事放牧的孩童?！笆帐肇Q之謠”，不成句子。第六行框內(nèi)字為“遝”。遝，音“tà”，詞義同“及”。連起來“降遝（及）三代”。有人將其釋讀為“還（還）”，特錯。第七行框內(nèi)字為“罔”。罔，無。連起來為“神化罔（無）極”。

圖（9），

第四行為“以儒術(shù)久替，古典未隆，乃興道教。”“以”，因為。第七行上一字為“兆”，下一字為“考”。連起來“博士京兆段溥，考合儀制，述造弦歌?！庇腥税选翱肌闭J(rèn)成“孝”，于文不通。

看圖（10），

“三墳五典，八素九丘”，那個很象“北”的字是“丘”字。隸字帖上這種寫法常見，甲骨文、金文中也這樣寫。丘也是中國古文化中的重要元素之一?！叭龎炍宓?，八素九丘”是在古代文獻(xiàn)中常見的語句。另一個是“緝”字，其偏旁跟“輯”“揖”“楫”的一樣，卻被人被當(dāng)作“絹”。另一字是“款”，“款塞入獻(xiàn)之戎，倍于海外”，塞，邊關(guān)?？钊?，本以為“開關(guān)”，這里為應(yīng)前來入貢的戎狄打開關(guān)塞之門。另一字是“邁”，即“邁”。“邁三代之弘風(fēng)”，意為：我大晉的世風(fēng)超邁”三代的“弘風(fēng)”。卻有人把“邁”斷為“萬”。還有把“儀（儀）”斷為“義”，把“邃”斷為“遂”，把“游僮”斷為“游仲”的……難以盡舉！

經(jīng)過筆者詳細(xì)甄別，乃將辟雍碑碑文、碑額全部釋讀，為了讓讀者更加深入的理解碑文，筆者把繁體字、無標(biāo)點、不分段落的碑文轉(zhuǎn)變成簡體字、加標(biāo)點、分自然段的通行排版，如下：

大晉龍興皇帝三臨辟雍皇太子又再蒞之盛德隆熙之頌

曰：昔在先代，肇開文教，殊風(fēng)至化，發(fā)跡乎黃唐；備物致用，具體于三代。歷自列辟，廢興存亡，以降于秦漢，雖開國立統(tǒng)，而皇道不融。帝典缺而未備，王綱有所不張，累世彌久，有由來矣。至于大晉龍興，當(dāng)魏氏多難，而天命未一，豪桀虎爭，三方分崩。

實賴宣皇帝，櫛風(fēng)沐雨，經(jīng)營宇內(nèi)。是時正朔未加于華陽，王教不被於江表。西隅跋扈，揚越內(nèi)侵，戎車屢駕，抑有不暇。雖誕敷神武，光被四海，流風(fēng)邁化，惠懷黎元。而未遑治定之制，儒、道不得并時而施。

至于文皇帝，方寇負(fù)固，猶未帥職。左提右挈，虔劉邊陲。乃振威域外，蕩定梁益。西戎既殄，遂眷東顧。文告江裔，為百姓請命。南蠻順軌，革面款附。九服混同，聲教無二。彭濮肅慎，織皮卞服之夷，楛矢石弩、齒革大龜之獻(xiàn)，莫不和會王庭，屈膝納贄。戎夏既泰，九域無事。以儒術(shù)久替，古典未隆，乃興道教，以熙帝載。廓開大學(xué)，廣延群生。天下鱗萃，遠(yuǎn)方慕訓(xùn)。東越于海，西及流沙，并時集至，萬有余人。

及圣上踐祚，崇光前軌。闡五帝之絕業(yè)，邁三代之弘風(fēng)。敦禮明化，以庠序為先。乃遣相國長史東萊侯史光、主薄東萊劉毅奉詔詣學(xué)，延博士，會學(xué)生，咨詢讜言。又下丙辰詔書，興行古禮，備其器服。太常樂安亭侯瑯琊諸葛緒、博士祭酒騎都尉濟(jì)南劉熹、博士京兆段溥，考合儀制，述造弦歌。

泰始三年十月，始行鄉(xiāng)飲酒、鄉(xiāng)射禮，馬、鄭、王三家之義，并時而施。然后，罍樽列於公堂，俎豆陳于庭階。鄉(xiāng)縣之樂設(shè)，百拜之儀陳?？N紳之士，始睹揖讓之節(jié)，金石之音。六年正月，熹、溥等又奏行大射禮。乃抗大侯，設(shè)泮縣，用肆夏歌，騶虞邦君之制，于是而顯。其年十月，行鄉(xiāng)飲酒禮。

皇帝躬臨幸之。正法服，負(fù)黼扆，延王公卿士，博士、助教、治禮、掌故、弟子、門人咸在列位。莫不被文相德，祗服憲度。穆穆焉，濟(jì)濟(jì)焉，搶槍焉，禮行樂奏。詔曰：“群生勤學(xué)務(wù)禮，遵修舊典，朕甚嘉之?！彼彀唣嫶笱?，上下咸周，三家之禮，庭肆終日。既而錫寺卿丞、博士、治禮、學(xué)生，下至樂工，束帛、幬巾各有等差。厚施豐備，人知所勸，宇內(nèi)承風(fēng)，莫不景慕。

于時，方國貢使及款塞入獻(xiàn)之戎，倍于海外者，蓋以萬數(shù)。若夫耆老謳嘆于邑里，士女抃舞于郊畛。歌詠升平之謠，咨嗟大同之慶，布濩流衍，充塞四隅。飛英聲，騰茂實，足以盈天地，而冒六合矣。

咸寧三年，太常修陽子、平原劉實命博士京兆段暢、漁陽崔豹講肆大禮。冬十一月行鄉(xiāng)飲酒禮，四年二月，行大射禮于辟雍。

皇太子圣德光茂，敦悅墳素，斟酌道德之原，探賾仁義之藪。游心遠(yuǎn)覽，研精好古。務(wù)崇國典，以協(xié)時雍。乃與太保侍中太尉魯公充、太傅侍中司空齊王攸、儋事給事中光祿大夫關(guān)內(nèi)侯珧，及百辟卿士，同升辟雍，親臨禮樂。降儲尊之貴，敦齒讓之制。疇咨軌憲，敷納話言。堂列不臣之客，庭延布衣之賓。緝?nèi)釋W(xué)徒，接引眾心。溫溫其仁，翼翼其恭。故夫洪烈之美，可述而不可及；規(guī)模之格，可衍而不可階。是以髦士駿奔，華夏響臻。緝熙圣緒，光融至化；儀形萬國，作孚四方。盛德大業(yè)，于斯為美。

于是，學(xué)徒沐浴純澤，承風(fēng)感化，伏膺詠嘆，不知手之舞之。乃相與言曰：蓋享帝王之位者，必有則天之象；成厚載之功者，必建不朽之業(yè)！是以順應(yīng)交泰，莫崇乎三皇；開物興務(wù)，罔隆于五帝。前圣之所歸美，永守鴻名，常為稱首，唯斯而已。

然夫品物咸亨，以廣被為貴；天下化成，以同風(fēng)為大。光于前人可得篤述者，鮮矣！觀今變通之符，典模之則，順天承運，肇造區(qū)域，則虞夏之烈也；建皇極之中，恢配天之范，則羲農(nóng)之略也；韜威邁德，樹之風(fēng)聲，則湯武之軌也；闡化本，垂道綱，則宣尼之教也；兼六代之美跡，苞七圣之遐蹤，魏魏蕩蕩，大晉其是也已！

在昔先葉，德化可述，儀形可像，皆發(fā)之于雅頌，播之于金石。故使風(fēng)流長存，暉光不墜。且古詩之興，采游僮之歌，收牧豎之謠。今遇不世之運，被覆燾之施，豈無風(fēng)人之作，奚斯之志哉！于是，禮生、守坊、寄學(xué)、散生，乃共刊石，贊述洪美，遂作頌曰：

悠悠皇羲，承天作帝；幽贊神眀，觀象天地。三墳五典，八素九丘；發(fā)源在昔，邁茲清流。大道凌遲，質(zhì)文推移；樸散為器，醇澆為漓。降遝三代，世篤軌儀；郁郁之美，莫尚于斯。六國縱橫，禮樂消亡；秦焚其緒，漢未之詳。鑠哉皇代，時惟大晉；龍飛革命，天應(yīng)人順。敷演彝倫，亮采賢??；神化罔極，風(fēng)翔雨潤。明明太子，玄覽惟聰；游心六藝，再臨辟雍。光光翠華，騤騤六龍；百辟云集，卿士率從。儒林在位，爰及生童；升降有序，行過乎恭。祗奉圣敬，曠若發(fā)蒙；玄冥司節(jié)，饗飲嘉賓。大射之儀，講于元春；執(zhí)弓鷹揚，百拜逡巡。金石迭奏，兩禮并陳；容服猗猗，宴笑斌斌。德感庶類，洪恩豐沛；東漸西被，朔南式賴。遂作頌聲，永垂萬世！

咸寧四年十月廿日立

作為制式文章——辟雍碑的碑文也是非常絕妙的，堪稱“美文”，如果大家歡迎，“文史博學(xué)”主胡樹青將不揣淺陋繼續(xù)為大家解讀碑文。敬請關(guān)注！

關(guān)鍵詞：